睡梦千年

【楼诚/台丽】少年病症 三十二

(三十二)


恐惧和焦虑从来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能让问题变得更糟。


明台努力让自己冷静,但这很难。慌乱无措的难民,挤挤攘攘的防空洞口,连绵不断的轰炸声——他痛恨战时依然沉浸在纸醉金迷中的少爷小姐,可那层虚假的繁华被撕破之后的鲜血淋漓同样让人痛苦不堪。


明台并不畏惧伤口和鲜血,甚至也不怕死亡,但这些毫无畏惧的对象从来都是“自己的”,他害怕看到别人的苦痛,他怕看到别人鲜血淋漓的伤口,也怕别人惨痛的死亡。纵然曼丽嘲讽这是廉价无用的怜悯他也依然无法克制自己的这种感情,他会因为别人的苦痛而难过,也会因为别人的幸福而快乐,这幼稚而感性,并不适合一个军人,但明台不想改变它。


“有受伤的,男人来帮下忙!”洞口那边有人喊。明台想站起来走过去,但他的手被曼丽死死拉住,一个趔趄又坐了回去。黑暗中他看不到曼丽的神色,但他很清楚曼丽会说什么,她会告诉他现在应该首先保护自己,再帮助他人,而且在模拟任务的环境下,还要注意隐藏自己不可暴露,此刻他的行为幼稚而感性,不合格。


但为了完成模拟任务而不向一个活生生的人伸出援手,明台做不到。他手上暗暗使劲儿摆脱开了曼丽的控制。


“明台!”曼丽的声音不大,明台却听得很清楚,可这并不能阻止他猛地站起来向洞口冲去。


“啊!”


“我刚说提醒你起身小心别撞着脑袋……动作慢点,我也去。”耳旁曼丽的声音依旧很轻,伴随着她慢慢起身窸窸窣窣的声音。


明台弓着腰揉了揉脑袋头也不回地摸到前边去帮忙了——他不是不想等着曼丽,而是他实在没脸面对曼丽——这简直太丢人了!


这小小的插曲带来的尴尬并没有停留多久,明台很快就被各种声音包围——伤者的呻吟声,孩子的哭声,寻找亲人的呼喊声融汇在一起,仿佛是一曲永不停息的奏鸣曲,明台和曼丽配合着抬人,帮忙包扎伤口,那些伤痕和鲜血太多,让人近乎麻木。可有个女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愣了愣。


其实他并不认识这个女人,他从小生活在上海,后来去欧洲,再然后到军校,这是他第一次来重庆,他怎么会认识一个说着川话的二三十岁的女人,但她给明台的感觉又是那么熟悉,她抱着个女孩急匆匆地挤到明台面前,扒拉开旁边正要接受包扎的青年,直把女孩往明台怀里塞:“先看我家幺妹,看我家幺妹!”


方才挤人时的一脸泼辣在明台面前换做了强拧成的伏低做小,娇娇怯怯的笑容扯着眼角眉梢都向上挑,只可惜眉毛口红都花了一大半,不见风情,只有滑稽。但这女人并不自知,她依旧保持着那抹笑,催促着明台快给她妹妹包扎:“哥子快点嘛,过会儿妹妹陪你说话。”刻意拉长的调子还伴着她的手划拉过明台的肩膀。


明台不自然地抖了抖,这让他想到了方才遇到的那个暗娼,又或者是在小洋楼面前那些形形色色的舞女——那种刻意营造的风情的感觉让他熟悉——转瞬间女人看向自己妹妹急切的焦急和关怀又让他觉得陌生。可这种风情和担忧在那女人花了妆的脸上有种异样的和谐,显得荒谬而滑稽——就如同重庆这座城市,战乱,难民,洋楼,舞会——那上海是不是也是这样,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处处是这种荒诞……


“明台?明台?”


“嗯?”回过神来,身边是曼丽担忧的目光,而周围几个等待包扎的伤员不知道何时已经被曼丽处理好了,正三三两两的离去,那个化着妆的女人,也抱着妹妹离开了,手上还拿了件旗袍:“曼丽,那衣服不是你的吗?”


“我也用不上了……”曼丽看着那女人的背影,有些恍惚,那女人一步一扭远去的样子仿佛在告诉曼丽,那一切都不是她了,可她又清楚的明白,那一切也是她的一部分,否则她不会在明台表现出对自己舞女打扮时的不适时心中烦闷,也不会有明台表示出一丝怜悯时的长篇大论,她一遍遍告诉自己那些过去不是自己的错,别人不能以此瞧不起自己,所以她甚至逼迫自己记住那段过去——可那段回忆每次被翻捡出来,都把自己先伤得鲜血淋漓。


真是愚蠢又可笑,曼丽摇摇头。明台在她身边站着指了指外头道:“轰炸好像停了,我们换衣服离开吧。”


“好。”回头往防空洞暗处走去,没有一丝光,看不到身边任何人。明台慌慌张张地脱下西装风衣,摸索着长袍的扣子,耳边突然传来曼丽的声音,她的声音很轻,轻到甚至能被掩盖在衣服摩挲的声音里。


她说明台,我没出过国,没去过维也纳;她说明台,我从来都不会弹钢琴但我会弹琵琶;她说明台,我听得出哪只钢琴曲是哪个,我还很会唱有些小曲儿;她说明台,我和你想的很不一样,你还喜欢我吗。


明明是陈述的话语却带着些恍如隔世的味道,明台觉得自己像是知道了什么,但又说不出来,像是转瞬即逝的柔软,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也仿佛能从这一丝一缕中寻到走入曼丽心的道路。


“我……爱你啊。”少了第一次说这句话时的中气十足,明台这次说的小心翼翼,他怕曼丽听不出他话语中的真情实意,又怕自己的感情太过炽烈把她吓走,直到手上传来熟悉的温度,耳边有他最熟悉不过的声音。


“好了,走。”


慢慢走向外边,感受着光线一丝一缕地照进来,明台侧眼看了看身旁的曼丽——虽然她也许和自己想的不一样,虽然她的心好像离自己很遥远,但他爱她,从来都是如此的笃定坚持。


 

曼丽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明台说那么多没头没脑的话,或许是明台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太过透明,透明到都有些情不自禁地想让明台多知道自己一些,好像那样才公平,而且今天以后……他也不会知道自己再多的事情了。


曼丽看着身边穿着长衫的明台,他还有些不适应这衣裳,走路都有些别扭,让她有些忍不住想拉拉他的衣裳后摆——曼丽伸出手,终究还是收了回来。她想明台的生活原本就是应该穿着西装喝着咖啡,没事儿到欧洲玩一圈,到维也纳金色大厅听音乐会,跟身边的姑娘说,你钢琴弹得比那台上的人好听。这一段军校生活不过是他富贵平安生活中的一个错音,既然是错的,就应该改一改回到正确的曲调上来。


“曼丽,我们走这边回南方酒店对吗?”明台问道。


曼丽点点头:“这边近些,之前我们开车不方便走小道,不过……能在回去之间清理干净尾巴吗?”


意料之外,曼丽对明台俏皮的眨眨眼。


明台有些摸不着头脑,从他们拿到线报后曼丽就让他觉得奇怪,不管是突然激烈的言辞,还是突然柔软下来的述说,又或者是现在跳脱的提议——但这就是曼丽么?明台勾起一抹笑和曼丽拐进另一条巷子。


就这样走走停停,把身后的尾巴收拾地差不多了的时候明台和曼丽到了江边码头。


“这路还是不太对啊。”明台皱皱眉。


曼丽倒是不在意的样子:“反正五点前肯定能到南方酒店,诶,明台你看那边有卖桃片的!”


明台顺着曼丽白皙的手指朝码头边看去,再回头看看曼丽期待的眼神:“好好好我们去买!”


“我走不动了……”曼丽眨眨眼,尽是撒娇。


“哎!那你等我。”明台匆匆跑过去买桃片,偶尔转头看看曼丽,她也许是无聊,一会儿看别人买船票,一会儿又走回原地等着明台。明台乐呵呵地把桃片放她手里,曼丽吃了口觉得太甜又说没做过轮船要去看。


这是……第一次来城市?不对啊曼丽之前也是在上海上的学啊。明台心里奇怪却也只能随着曼丽往码头边跑去。


“这船就这么好看?”明台对曼丽无奈地说。


曼丽笑了笑,看着匆匆挤上船的人说:“船不好看,人好看。知道自己能去哪儿的人都好看。”


明明是笑着说出的话却带着几分喟叹的意味,明台觉得曼丽或许是想家了,但没有国,何来家?他略略想了几句安慰的话语正要说出口,没料到曼丽一拍他的胸口道:“糟了,线报被那个乘客拿走了”


“嗯?”明台声音不由自主地扬了扬。


曼丽不好意思地说道:“刚才换衣服的时候你让我保管线报,我就放在换下来的西装里了,刚才走神看他们登船,没想到有乘客是小偷把西装偷了!”曼丽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竟带了哭腔。


明台安抚地拍拍曼丽的肩膀道:“离开船还有十分钟,我上去找,你在底下等着我。”


曼丽眼神一亮,随即又愧疚地道了声谢。


“等着我啊!”说着明台一个箭步冲到了登船口,票务员甚至来不及拦他就由着他上去了,曼丽看着明台走进船舱中再也看不见人影终于长舒一口气,买票时售票员的话仿佛还在耳边:“这船一般提前八九分钟就开船了,小姐你要几张票?”


“两张。”


一张票在曼丽拍拍明台胸口的时候一个顺手别到了他长衫的扣子口,还有一张……正和线报一起在她的怀里好好的放着。


一两分钟是如此漫长,漫长到曼丽刚略略放松的神经又绷得紧紧的,当轮船收回登船梯的那一刻她也不能放下心来,她看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慢慢变得清晰,他穿过无数人终于跑到船舷边只看到船离江边越来越远,他没问为什么,只在船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曼丽。


曼丽笑了笑大声喊道:“明台,回家平安。”再平凡不过的送别话语,可这样喊出来总有些让人想哭的感觉。明台的身影在曼丽眼中越发模糊,几行清泪簌簌而下,或许是太久没这样释放过感情,曼丽竟然忽略了身后站着一个人,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无法摆脱抵在她腰间的一把枪。


“锦瑟,救人脱逃做得很精彩。”


曼丽微微转过头,身后王天风正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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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过年事情太多了,本地人就是要值班什么的回家也不得闲……

这一章又开始了我的抗战神剧的编排——/(ㄒoㄒ)/~~错都是我的因为脑子不够使……可能bug多。

现在觉得男人不成熟简直无奈,祝各位找到成熟的不幼稚的伴侣_(:з」∠)_真是正月初一就被撒了狗血。

春节期间更的可能比较慢~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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